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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访谈

人生也是一出戏——专访京剧表演艺术家宋宝罗

时间:2014/1/10 22:18:39  作者:济南京剧国粹发展基金会  来源:解放日报  查看:2407  评论:0
内容摘要:     ...
 
 
 
 
 
  那天,记者拨通了宋宝罗先生家里的电话:“请问宋老在家吗?”
 
  “我就是宋宝罗,您是?”一声清脆嘹亮的回答,乍一听,还误以为这声音的主人是宋老的儿孙。
 
  走进位于杭州的宋老家,但见客厅的墙上满是这位京剧名家亲作的书画和印章。一袭红衣、银须飘逸的宋宝罗笑意盈盈地请记者落座,取杯、泡茶,举手投足间,丝毫不像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。
 
  今年95岁的宋宝罗,7岁起便登台表演,至今唱过多少戏,他自己也数不清了。戏里,他唱出百般人生;戏外,他历经时代变迁。他说:“我的人生,也是一出戏。”
 
  一位几乎唱了一个世纪京剧的老艺人,于当今这个时代意义何在?
 
  采访前后,这个问题始终盘旋于记者的脑海。
 
  宋宝罗幼年成名,给清末军阀唱过戏,也为毛主席唱过;在草台上唱过,也在戏园唱过;给中国人唱,也到国外表演;他还能边唱戏边作画。
 
  他的跌宕人生应和着时代的潮汐,亲见着人们的生活走向审美层面,也感受着传统艺术的起伏脉搏。
 
  如宋宝罗这般的老艺人,在今天已然成为一个与传统文化相关的符号,更是一种可以注视时代变迁的个性化视角。
 
  他为毛主席唱戏40多次。主席最爱听的还是《碰碑》,边听边打拍子
 
  1958年,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,杭州东坡剧院内座无虚席,台上正在上演京剧《龙虎斗》,扮演主角赵匡胤的是著名老生宋宝罗。
 
  一段唱罢,台下掌声雷动。
 
  突然,大幕被拉上。
 
  “有紧急任务。”团长把宋宝罗叫到后台。
 
  一张“红脸”还未卸净,宋宝罗就和琴师匆忙坐上了等在门口的专车。
 
  还未缓过神来,眼前已是杭州饭店。宋宝罗走上三楼,只见一人走上前来,正是一个月前刚看过宋宝罗演出的周恩来总理。宋宝罗急忙上前与总理握手。“宋宝罗同志刚才在演出吧,快去把脸洗洗干净。”总理亲切地说。
 
  洗完脸,轻轻走进大厅。宋宝罗一眼就看到了毛主席,身边是刘少奇和夫人王光美,陈毅也在,还有远道而来的朝鲜领导人金日成。
 
  “主席和首长们请您来唱段京戏。”一位工作人员走到宋宝罗身边说。
 
  “好。”
 
  “您唱什么?”
 
  “唱段《二进宫》吧。”宋宝罗脱口而出自己的拿手唱段。
 
  工作人员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报幕员。
 
  “各位首长,今天我们请来了杭州京剧团著名演员宋宝罗同志为大家唱一段京戏《二进官》。”
 
  “是《二进宫》,不是《二进官》。”陈毅笑着说。
 
  报幕员的脸涨得通红。
 
  这个小小的口误,让宋宝罗一直提着的心,略微轻松了几分。
 
  一曲唱罢,领导们鼓掌叫好。宋宝罗快步上前与毛主席握手。“唱得好,谢谢,谢谢!”主席连说两声感谢。
 
  接着,宋宝罗又唱了拿手的《空城计》和《斩黄袍》。他婉约苍凉的唱腔,高亢辽阔的嗓音,令在场的领导人连连鼓掌。
 
  宋宝罗没有想到,自己就这样和毛主席因戏而结缘。此后的五年里,毛主席每次来杭州都要听宋宝罗唱戏,算起来共有40多次。
 
  “毛主席最爱听激昂的唱腔。《碰碑》中的那段反二黄,我为他唱过十多次,每次他都边听边打拍子。”宋宝罗忆起当年,一个个细节仿佛都历历在目。
 
  “唱不败的金嗓子”倒嗓了。
 
  好嗓子不是一天练成的,宋宝罗的京剧生涯始于童年。
 
  北京城南的一座戏园,或许是宋宝罗人生记忆中的第一个场景。戏班子里清一色全是女演员,叫作坤班,孟小冬、筱兰英等名角,都在那个园子里唱戏。这其中也有宋宝罗的母亲,人称“坤伶第一名丑”的宋凤云。
 
  “每天中午到晚上,我都在戏园子里,坐在小凳子上,在打鼓的人后面看戏,看累了就睡在衣箱上。”宋宝罗笑着回忆,“日子一长,我就学会了几个唱段,还唱得有滋有味的。”
 
  宋宝罗的父亲年轻时是经常入宫廷演出的著名梆子戏演员,发现6岁的儿子是个唱戏的好苗子,便请来许多师傅潜心培养。唱花脸的、唱老旦的、唱青衣的,多位老师从上午到下午轮流教。宋宝罗聪明伶俐,学戏非常快。不出一年,生、旦、净就都能唱了。
 
  7岁,宋宝罗登台,挂头牌。
 
  第一天唱老生戏,第二天唱老旦戏,第三天唱花脸戏,日日满座。“神童宋宝罗”的名字,出现在北京的大小报纸上。
 
  “什么‘神童’,那是瞎扯。”宋宝罗笑着捋了捋他那飘逸的银须。
 
  宋宝罗至今还记得那个“洋相”:那年中秋,他和哥哥被请去唱堂会。剧目是《斩颜良》,宋宝罗扮演关公,可他的个头还没有“关公”的那把青龙刀高。两人刚一“开打”,宋宝罗还没走到台中央,刀便提不动了,“哐当”一声掉地,“颜良”只得乘势躺下“被斩”。“按规矩这当中还要唱一段,再做一个亮相,哪能这么快就把颜良‘斩’了!”
 
  台下哄堂大笑。坐在第一排的一名观众却带头鼓掌,那个胖墩墩的、留着络腮胡子的人,正是冯玉祥。演出后,冯玉祥高兴地将宋宝罗叫到台下,让他坐在身边问长问短,还给了他一大把花生和糖果。7岁的他哪里明白,那出开在1924年的堂会,正是冯玉祥为庆祝把宣统皇帝赶出紫禁城而摆的庆功宴。
 
  很快,北京大大小小的戏台都请宋宝罗去登台,石家庄、保定、济南、郑州,宋宝罗唱到哪儿就红到哪儿,阎锡山、张作霖、张宗昌等各地军阀都点名要“神童”唱戏。
 
  15岁那年,宋宝罗的嗓音越唱越亮,人称“唱不败的金嗓子”。他每天马不停蹄辗转于各地演出。
 
  一天早晨起床,宋宝罗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。这下可急坏了父母,连忙带他赶回北京。没想到医生说,宝罗的声带因为过度劳累而严重受损,不能再唱戏了。
 
  当头一棒,“唱不败的金嗓子”倒嗓了。
 
  徐悲鸿惊喜万分地说:“小宋,你刻得很好,以后专门治印,肯定会有前途。”
 
  医生规定的“三个不能”,让宋宝罗一家人苦闷不已。“不能吊嗓喊嗓,不能大声讲话,不能发脾气。”今后的路,该怎么走?
 
  偏巧,宋宝罗家隔壁搬来一位名叫马谌汀的书画家,马老是第一届故宫博物院的理事。
 
  由于不能唱戏,闲来无事的宋宝罗常去马老家玩。马老喜画梅竹,宋宝罗便在一边跟着画几笔。见年少的宝罗喜欢画画,又有些天赋,马老便叫他帮忙在画上着色。去故宫上班时,他还时常带着宋宝罗观摩那里珍贵的藏画。看看、画画、涂涂,不知不觉中,宋宝罗爱上了绘画。
 
  在马老家,宋宝罗渐渐结识了齐白石等众多名家。不多久,便拜名家于非闇闇为师学习工笔花鸟画和刻章。
 
  当时北京中山公园内的水榭林园,是著名书画社的活动地点,有一次书画社举办笔会,众多名画家合作画一幅国画《春回大地》。徐悲鸿在画上画了几只麻雀,题款后却发现没带图章,一旁的宋宝罗灵机一动,拿起石头和刻刀很快刻了一方图章,递给徐悲鸿,见到篆书“悲鸿”二字,徐悲鸿惊喜万分地说:“小宋,你刻得很好,以后你专门治印,肯定会有前途。”后来在徐悲鸿不少的画上,用的就是这方图章。
 
  得此鼓励,宋宝罗更是一发不可收。不能唱戏,干脆挂牌治印。一个字一块大洋,刻得过大过小都要加倍,而且规矩挺大:仿样不刻、劣石不刻。名气越来越大,养家自然没有问题。刻过的图章,画界有张大千、徐悲鸿,名流如于右任、孔祥熙,梨园行有四大名旦……他一一收在印谱本上。此谱后来由张伯苓写跋,徐世昌题“铁划银钩”,金锡侯写“直追秦汉”。
 
  阴差阳错,因倒嗓而无法唱戏的宋宝罗,无意间进入了绘画和印章的天地,这一原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却令其终生受益。
 
  1962年12月26日凌晨,杭州汪庄,早已恢复嗓子重登舞台的宋宝罗再度为毛主席唱戏,那天是毛主席七十大寿。
 
  宋宝罗唱的是自编自导的《朱耷卖画》。他一边唱着,一边在纸上画起了公鸡。毛主席从沙发上站起,轻轻走到宋宝罗身边。原本要唱8句才能把公鸡画好的宋宝罗,那晚才唱了4句便画成了。毛主席看得出了神,连连称赞:“画得好,用笔很准。你可以再写上一句‘一唱雄鸡天下白’嘛。”宋宝罗当即题上。
 
  毛主席笑着对身边的同志说:“这个宋宝罗真是多才多艺啊。”
 
  宋宝罗边唱戏边画画的绝活就这样传开了,尤其是他画的公鸡,惟妙惟肖,人见人爱。请他画画的人不计其数,他也乐于将自己的画赠予亲朋好友。
 
  宋宝罗画画有一个原则,就是只画、不卖。
 
  上世纪九十年代,宋宝罗的49幅精品国画在美国费城展出,不少参观者提出想买他的画,宋宝罗断然拒绝。他说:“京剧是我的主业,画画只是业余爱好,办展览只为了展示我们中国的民族艺术,不为别的。”为此,他还特意刻了一方图章,上书6个字:“我的画不卖钱。”
 
  然而,只要听说哪里需要赈灾或者有义演,宋宝罗总是毫无保留地捐献或拍卖自己心爱的画。
 
  这些年,宋宝罗曾先后为杭州风灾、温州水灾、希望工程募捐,还为1998年抗洪救灾、2000年申办奥运等参加过多次义演义卖。卖出的画有上千张,他连纸笔钱也未收。1998年抗洪救灾,他一次就义卖了上百幅画,其中一幅八尺墨松,被一位富商以50万元购去,所得全部用于赈灾。
 
  在天蟾舞台,第一晚唱罢《四郎探母》,就轰动上海
 
  画画、治印为宋宝罗的人生开辟了新天地,但他与京剧的缘分注定割不断。
 
  不能唱戏的日子里,他每天都在梦里唱。而机缘就是这样出乎预料。
 
  1936年,名角程砚秋到天津公演。戏票销售一空,但二牌老生却突然病倒了。有人向程砚秋推荐:“天津有一个年方二十的‘小老生’,名叫宋宝罗,倒嗓刚刚恢复。”没有其他人能救场,程砚秋只好答应。
 
  登台前一晚,曾经唱过8年戏的宋宝罗第一次辗转难眠。
 
  上场的锣鼓敲响了,宋宝罗演的是《平阳关》中的黄忠。他那精神的扮相、清晰的念白、响亮的嗓音,赢得满堂彩。程砚秋也连连称好。
 
  和程砚秋同台演出成功的消息不胫而走,京剧的大门再一次向宋宝罗打开,他很快又火了。
 
  但眼前这条路上有鲜花,更有荆棘。
 
  沈阳的一家剧团请刚刚复出的宋宝罗登台。此时的东北已经沦为 “伪满洲国”,宋宝罗很快被安排为“皇帝”爱新觉罗·溥仪唱戏。没过多久,日本汉奸又经常到剧院来“拉壮丁”,强迫年轻的小伙子去兵营或者挖煤矿。他们名为拉壮丁,实则为了敲诈钱财。几经敲诈后的宋宝罗再也无法安心唱戏,他连夜逃过了日本人的封锁,空手回到了天津。
 
  正当宋宝罗懊悔不已时,上海著名的天蟾舞台向他发出邀请。宋宝罗决心和妹妹宋紫萍去上海滩闯一闯。
 
  初到上海,人地生疏的宋宝罗便遭冷遇。从小唱戏就被人捧着,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。天蟾舞台一连多天没有人来,宋宝罗和妹妹只得在旅馆吊嗓。旅馆旁恰巧有一家京剧票房,老板听到兄妹二人的唱腔惊喜不已。
 
  天蟾舞台终于来人与宋宝罗商量演出安排。登台的日子到了,第一晚唱罢《四郎探母》,就轰动上海。第二天一早,天蟾舞台挂出了客满的牌子。几天唱罢,票友们这样评论这位初来乍到者:“当今唱老生的,没有几人比得上宋宝罗的俊逸、沉稳。”
 
  宋宝罗并没有淹没在鲜花和掌声中。合约到期后,他北上拜名家高庆奎为师。那时潜心学习的戏,后来都成为宋宝罗的拿手戏。
 
  第二年,天蟾舞台又向宋宝罗发出了邀约。这一次回上海,宋宝罗带的是自己的剧团。正式演出前十天,戏票便销售一空。
 
  紧接着,宋宝罗又带着剧团辗转于苏州、无锡、杭州、镇江、高邮各地。他在江南的名气不亚于盖叫天。“我虽说是唱到哪里红到哪里,但那时候在打仗,每到一地演出都要冒着战火和动乱的危险,没有一天能安心唱戏。”眼前的宋老这样回忆。
 
  “宋宝罗怎么没有来?就是那个唱老生、会画大公鸡的宋宝罗。”毛泽东的关心终于使他离开了“牛棚”
 
  1945年,10月10日,正在南京演出的宋宝罗接到了特别通知,要他和妹妹宋紫萍去唱堂会。通知只说要好好准备,却不说为谁唱、在哪里。
 
  夜里,宋宝罗等人被安排上了车,直到驶进“总统府”,宋宝罗才明白今晚并不是一般的堂会。
 
  一出《二进宫》唱罢,台下的“长官”走上台前与演员合影。宋宝罗这才看清“长官”中有何应钦、蒋介石,还有宋美龄和美国的马歇尔。第二天,这张合影出现在南京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。
 
  这张照片,让宋宝罗在“文革”中饱受苦难。
 
  1967年,作为杭州京剧团顶梁柱的宋宝罗被关进了牛棚。
 
  那年除夕,宋宝罗经历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,他一遍遍交代自己的“罪行”,换来的却是一顿顿毒打,一筐烂掉的番薯是遍体鳞伤的他唯一的食物。他怎么也想不通,虽然自己迫于无奈的确为“反动人物”演过几场戏,但是,为什么给毛主席唱戏,竟也成了“用帝王将相向主席‘放毒’”呢?解放后他真心欢迎解放军的到来,与梅兰芳、周信芳等人一起义演,后来又花心血改编了许多适应新时代需要的戏,这些怎么也都成了罪行呢?
 
  最让他牵挂的,是家中六个尚未成年的孩子,还有妻子,那个要和自己离婚的妻子。宋宝罗几次想到自杀。
 
  让他挺过来的,是一筐石头。刻图章是他在那段艰难岁月里的所有寄托。毛主席诗词、毛主席语录,是他刻章的全部内容。而最终让他走出“黑暗”的,正是毛主席。
 
  1970年,毛主席到杭州视察,问起身边的人:“宋宝罗怎么没有来?就是那个唱老生、会画大公鸡的宋宝罗。”
 
  “他的问题还没搞清楚。”随同人员说。
 
  “什么问题?”
 
  “他给蒋介石唱过戏,还握过手、合过影。”
 
  “给蒋介石唱过戏算什么?据我所知,宋宝罗从小唱戏,经历过几个朝代,那时候蒋介石要他唱,他敢不唱吗?我多次叫他来为我唱戏,他不是也来了嘛。”
 
  在毛泽东的关心下,宋宝罗终于结束了三年的“牛棚”生活,回到杭州。1978年,正式得到了平反,并被选为浙江省政协常委。是年12月,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,戏剧舞台迎来又一个春天,传统戏的演出得到恢复,他又能登台唱戏了。此时,宋宝罗已63岁。
 
  心中有敬,那个阅读思辨所不可替代的美的世界,总会重新为人所理解和亲近
 
  年过花甲,重登舞台。
 
  还是那出《失空斩》,还是那身扮相,嗓音依旧、韵味依然。唯独,唱戏人的眼角和发丝,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。
  时隔多年没有听到传统京剧的观众,给宋宝罗投以热烈掌声。
 
  这一唱,就唱到今时。
 
  有人说宋宝罗是“奇人”,77岁退休后还忙个不停,如今年过九旬,仍然耳不聋,眼不花,精神矍铄,腰背笔挺,声音更是洪亮如年轻人。
 
  1995年,全国老龄委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“宝中宝”全国中老年戏剧大赛。宋宝罗作为领队,带领浙江演出队参赛,获得了特别奖、牡丹奖、寿星奖三项大奖。1997年,宋宝罗又以长及胸腹的真须代替髯口,在杭州胜利戏院登台唱 《三娘教子》,饰演薛保,被传为梨园佳话。
 
  2002年,87岁的宋宝罗只身赴美探望女儿。他在美国居住了半年,闲不住,又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艺术系和佛罗里达州、费城等地举办京剧艺术讲座,将中华文化精粹传播到海外。为感念宋宝罗在文化艺术上的成就与贡献,美国佛州中华文化活动中心和佛州华商总会特授予他“终身艺术成就奖”,被美国华文报纸誉为“国宝级京剧书画名家”。
 
  有人向他讨教长寿秘方,他说,“简单得很,不争名利。”
 
 
  不过,记者听得出来,“不争”的宋老,直到如今在京剧艺术面前仍有他“固执”的一面。
 
  当年重登舞台时,各地的老观众、老朋友纷纷写诗写文章赞扬。“音韵在千古,风采胜当年。”“唯愿再传佳弟子,好将妙谛振梨园。”
 
  他何尝不想收弟子。但他始终坚持三点要求,一是嗓子好、扮相好;二是对京剧要有热爱之心,不能三心二意;三是人品好。三者缺一不可。
 
  有一次,一位外地剧团的青年演员慕名来到杭州拜见宋宝罗,手中提着一个录音机,对宋宝罗说:“宋老,我想学《辕门斩子》,一个星期就要学成,回去参加汇演。
  “这出戏你过去学过吗?”宋宝罗问。
 
  “没有,我只是看过,但未看全。”青年人答。
 
  “一个星期连《辕门斩子》中的一个长腔也未必能学好。”宋宝罗说。
 
  “宋老,那我把您那句长腔录下来,带回去学。”青年人说。
 
  如此随便,怎么能学好戏?宋宝罗拒绝了他的要求。他说:“艺术绝不是一看就懂,一听就会的。光有嗓子是唱不出人物的喜怒哀乐的。如果不多学、多练、多看、多实践,怎能唱得好戏?”年幼时,老师让宋宝罗牢记这四个“多”,他至今固执地坚守。
 
  他“固执”的还不只这一点。
 
  每每有人称宋宝罗“京剧表演艺术家”,他都会反对。“我就是个京剧演员,现在上了年纪,那就是老演员,别说什么‘家’。”
 
  每次有戏剧研讨会或者评奖委员会请宋宝罗去,他都一一婉拒。他说:“我说的话别人不爱听,我就是个老顽固。”
 
  他的“顽固”,的确有几分“刺耳”:“不久前有人请我去听一出大戏,我一看,舞台改成了荷花池,那上头都是真山真水真树木,每个演员的行头都华丽夺目。可这么大个剧场,演员一开口,根本就撑不起场子。”
 
  看完那出戏,宋宝罗失眠了。他知道,这些京剧演员可能一年来只有这几场戏能演,而那些大制作的锦衣华服一演完,就永远被遗忘在仓库里。
 
  “过去讲究的是‘宁穿破,不穿错’。一套“红莽”能唱出五千年。现在为了一场戏,布一个荷花池景就要花费十几万元,我实在看不惯。”眼前的宋宝罗激动起来。
 
  艺术需要雕琢,但如今的艺术似乎有些“雕”错了地方。
 
  宋宝罗爱演诸葛亮是出了名的,《失空斩》中有一折,王平马谡驻扎街亭,旗牌官将驻扎图拿给诸葛亮看。传统演法孔明大致一看,行了。宋宝罗的演法要细腻、复杂得多:孔明先从左边下方看起,左边是王平驻扎之地,孔明稍点头,表示满意,音乐慢起;然后慢慢往右边看,发现双方营寨距离太远,摇摇头,不满意,音乐转快;看到右边,看到马谡在山顶扎营,大惊失色,起乱锤。这种演法规范中透着漂亮,常给人以老戏不老、朴中见新之感。“这才是该花心力精雕细琢的地方。”
 
  “过去不会两三百出戏不敢登台,现在只要唱好一两段,似乎就终身有靠了。这哪里还是艺术嘛!”老人又一声轻叹。
 
  他经历过京剧风华正茂的年代,也切身感受着它的失落。承续的艰难,他自是体会深切。让京剧进课堂、为京剧申遗等种种,在他看来都不见得是复兴京剧艺术的正途。时代节奏在加快,休闲娱乐的方式在丰富,京剧这种精雕细刻、千回百转的优雅渐渐淡落,是自然的事情,当下要做的不是所谓的“拯救”、“振兴”,也不是草率地教小孩子“秀”上一个唱段,而是守住那一份对艺术的敬意。
 
  心中有敬,那个阅读思辨所不可替代的美的世界,总会重新为人所理解和亲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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